瓶邪·且听风声（番外上）
番外上
[做人总是有烦恼的，那又何必做人呐，做神仙也不好，神仙没有烦恼，那又何必做神仙呐？我思来想去，还是当畜生自在，吃饱喝足便是此生大事，不会去想这些问题，既不得贪，又不显得无情。]
张起灵只顾赶路，并不在意身后絮絮叨叨的人，如果硬要他作出反应，他定会说句：[胡扯。]然后把人打晕，随便放在哪个村落门口。
因为他没有时间了。
他很急，眉头蹙起来，脚下生风，就是甩不掉那个声音。
多少年过去，他没料到吴邪进步良多，已经能追上他的速度。身后的话语声时远时近，就是摆脱不掉，饶是张起灵也有些吃力了。
可这是他自己的事，吴邪不需要参与其中。
坚定了这想法，他一个咬牙，加快了速度朝雀儿林而去。
在他漫长无味的生命中，有一个劫数，他因这劫要遭天谴，估摸着便是这两天了，而吴邪呆在他身边必定遭受危险，可偏生赶他不走，漠视也好，语气重了也罢，那人竟撵不开。他没遭遇过这事，心里盘算的也没用，看着日子逼近，也是没了主意。
无论使了什么手段，吴邪必定不能在他身边。
回到雀儿林的那个晚上，张起灵就知道吴邪也到了，这人气息很独特，掺血茶香，他人闻见了莫要说怪异，可能会避之不及的，唯独张起灵觉得特别。
他在雀儿林里设下重重迷障，希望将那个固执的人儿困上几天，待天谴过去再罢。他十成功力，也没把握渡过此劫，倒不如分一成做屏障，他只愿吴邪离风暴中心更远一分。
对吴邪的感情他心中清明，不知所起，即使不曾答应吴老狗的请求，他想自己也会顾好他。可惜人妖终究殊途，他与吴邪亲近会更改其命数，这是个未知的选项，而张起灵从不冒险——他不想害死吴邪，为此即便触碰不到也没关系。
那夜月光明亮，他知道吴邪没有歇息，那人虽然很累，但依旧在林子里寻找出口，或是破坏屏障。
吴邪该睡了，张起灵心想，他从自己盘踞的洞穴中出来，叹了口气，打算现身逼对方离开。骗他也行，他皱起眉头，表情难得有些无措。
可张起灵没走出几步，突然身形一震，他抬起手，一粒水珠正在指尖，随着微颤掉落进土壤。再看向天空时，翻滚的云群汇集，光亮被挡住，留下大片阴影。
时间到了。
霎时风好像是从天上吹下来，顷刻间走石扬沙，耳中尽是飒飒声响，仿佛要将张起灵刮走。他稳了身形，一步步挪回洞穴，并在外支起一层结界，盘腿而坐，准备迎接天谴。
从云群聚集到惊雷乍现约莫过了一炷香，一道亮光闪现，把岩洞里照得亮堂，第一道雷随着落了下来，这第一下便是威力十足，砰訇一响打在山石上，石块承不住力度碎成块往下掉，张起灵皱起眉头，发现自己凝神而造的结界竟被轻易打破。天谴的力道远超渡劫三道雷击，是自己低估了，他思及此，再撑开一道外屏障，法术还未完成，又是一下落到他的手边，这便是硬生生受的一下，疼痛在四肢百骸间流转，身体麻木不听使唤，张起灵稳了稳心神，咬紧牙关，继续施展。
劫数提早到了，可他心里知道，七七四十九道天雷，罚他逆天改命，无论是否提前，都是挨不过的。
熬了五六来下雷击，第二道结界也出现了裂痕，他没细数次数，那让他感觉像是死亡的倒计时。他想他应该活着，看吴邪娶妻成家，子孙满堂，安然度过这辈子。想到这里，张起灵心尖划过一丝钝痛，不待他深思，头顶的结界也应声而碎，他没有犹豫，干脆地直起身子，抛下了这个临时的避难所。
穿行在林中，疾雨打在身上，张起灵凭借记忆朝着普渡寺的方向，那庙中和尚极为厉害，也许到了他的地界，天谴就不那么密集了。
他亦想，吴邪从小打那儿长大，即便是死在那处了，也不亏了。
而他没料到，他速度却不能快过落雷，堪堪避开两道后，接连一组雷击将他掀翻在地，从胸口穿过，他仰起头难耐地连连喘息，窒息的痛感席卷了他。不能停下，张起灵告诫自己，他抓住树干强迫自己站起来，可尚未前进十米，又一道雷从天而降，他根本没能躲开，这一下就连张起灵也忍不住嘶吼了一声，难以名状的尖锐痛感令他颤抖不已，额上的青筋完全暴起，他晃了晃还是跪倒在地，溅起一片水花。
当下一道雷打中他前，张起灵还向前移动了些许距离。他撑住身体的手臂被剧痛卸去了力道，整个人终于摔倒在地上，再也抬不起来，只能任落雷在他的背脊上肆虐。此时他的手上已经满是鲜血，皮开肉绽的手指插入泥泞中，似乎这样便能减缓身体的负荷。
因为无法前行，张起灵试图集中精力再造一个结界挡住落雷，这次时间倒是充足，怎奈他力量业已不足，雷不但直接击碎了结界，还伤到了他的头部，血从他的额前落下，眼前顿时一片猩红，连喉咙中也冒了血，他咳了两声，思绪开始飘忽。意识变得朦朦胧胧，放佛是陷入睡眠前的游离，他甩甩头，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曾经的经历，他的生命似乎是从吴邪出现后才开始的，从他第一次见到吴邪开始，那仿佛一团火焰，驱使他靠近，又担心距离过近。
还有一下，他便要被打回原型，张起灵蜷在湿润的土地上，他浑身血肉模糊，腹部已经被烧焦，正叹了口气，眼前影影绰绰，居然出现了一个身影，那是个婴孩，胖乎乎十分讨喜，他正被一个老人抱在怀中，老人口中念念有词，张起灵却已经听不见声音，过了会，那老人不说话了，婴孩慢慢长为幼童，突然有一天被剃掉了头发，送到雀儿林来。他就看着那孩子慢慢长大，变得越发俊美，流光瞬息，已成今日模样。
他没出现在这个被保护孩子生命中的每一秒，这个孩子却占据了他所有的目光。
记忆慢慢消散去，听见那雷震时，张起灵叹了口气，他张了张嘴，口中泻出两个模糊音节。
——[吴邪。]
然后慢慢闭上眼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