瓶邪·且听风声（古风短完/下）
瓶邪·且听风声（短篇完结/下）
5.
吴邪行的是瘦金体，非常漂亮，随着年龄增长，运笔也逐渐偏向飘忽，写着写着，日头过去，春日过去，年岁过去，便到了及冠岁数。蟒偶尔前来，所待时候不长，总是吴邪跟他念叨，他鲜少有所回应，久了倒得[闷油瓶]的诨名一个。
这闷油瓶再来普渡寺时，正瞧见吴邪依案而坐，岁月把他的脸型拉长，逐渐显出了英气。庙里的和尚们都知道，这普渡寺，快装不下他了。
[闷油瓶，明儿我及冠，虽说出家人不行这礼数，你好歹也来看看我。]
闷油瓶懒洋洋不答话，吴邪知他是默认了，笑盈盈地越过红色新漆的房门，在他面前蹲下，[你呀，从不肯化形让我看，这次也满足我一个心愿吧。]
闷油瓶不搭理，甩着尾巴尖走了，留吴邪在原地摸摸鼻子，也不尴尬。
师傅，不是风动，不是旗动，是为心动。
6.
翌日沐浴更衣，赤足持钵跪在师傅面前，吴邪深深低下头，额前有磕出的红印，[归俗……是因缘未了，业障没割舍……]
风从庙外卷过，直冲俩人而来，老僧一声长叹消散风声里，[因果通三世，如影随形！]他颤颤巍巍伸出手，落到徒弟光净的后脑。小僧双眼紧闭，头颅低垂，两滴泪水跌到破布蒲团上。
[佛门三不拦，你要自愿舍戒，阿弥陀佛。]双掌合十，[便去吧。]
破戒退转，功德皆失，业惑俱在，遇缘自受，但求凡尘一历，吴邪颠了颠背篓，最后望了一眼风中的普渡寺，仍是记忆里惨淡的白墙青砖，师傅的扫帚搁在墙边，月已经要升起来了。
闷油瓶没有来，他不是会失约的性子，吴邪等到戌时，连延长的日影也快散了，才起身下山。归俗之事他并未提前告知，只好在佛手木下埋书一封，此番之后竟仅剩下长久的别离。
一晃眼多少年过去，江畔烟波吴邪执觞而饮，与他对酒的旦角卸了浓妆。两人游船碧波上，对方率先开口，[可曾遇到你那闷油瓶？]
吴邪淡淡瞥他一眼，却只是摇头。五年道阻绵长，他经历太多，曾纵马塞上，也曾独坐林中，更有翻过天山，到访过江湖大宅，竟再没遇见过闷油瓶。红尘之大，无处觅你。但凡心动，便有了万千烦恼，好像这纷繁青丝。现下情状，因他还多了些许的不舍得。
[你就是痴情煞多。]那人敬他一杯，也不劝，吴邪来着不拒，一口闷下。
[罢了，明天动手？]对方挑起眉，压低嗓音问。
他颔首，终究与他无缘，竟连最后一面也不曾得见。
7.
入夜，吴邪翻身而上屋顶，在瓦上行走。潜行是跟个江湖骗子黑瞎子学的，此人来去无踪，可谓是天下没他潜入不了的地儿。昨日与他对饮那位是多年前的青梅竹马，目睹过吴家惨案，亏得他帮助，吴邪才能心无旁骛地了结夙愿。可惜这一去凶多吉少，他还来不及谢过二人，甚至也还没找到闷油瓶。
多想无益，吴邪摇摇头，避开影卫和巡逻，灵活地来到一处寝宫。一门之隔传来女人的娇吟，吴邪噙起笑，猛地破门而入，随着他的动作，袖中暗藏的梅花针顺势甩出。对方倒也警惕，右手一翻居然拿女人作挡，针上淬毒，这无辜之人叫了一半就戛然而止，软绵绵地倒下了。
[这可真是陛下的手段。]吴邪哂道。
未着寸缕的皇上看起来倒多了几分可笑，还需摆出天家威仪怒斥，[何人如此大胆！]
[现下只是无名之辈，杀了你便会名满天下。]
这一击未中，守卫们迅速集合起来，吴邪拿余光瞥了眼围成团的御林军，心底轻叹一声，他此行本就不打算全身而退，干干脆脆地拔刀向昏君而去，皇帝身边的暗卫也闻风而动，冲过来与他交手。
一人为战，剑气如虹，凡胎之躯对抗一个皇城，刀光剑影之间已是杀人如草积如丘，只是对方势众，吴邪始终近不了皇帝身边，所幸也将这昏君一直困于屋内，没有逃走的能耐。
当前情形必得速战速决，不再求脱身，吴邪抓住时机，将手中的长剑向那昏君刺去，剑气飒飒作响，更多的刀剑斜着劈在他的身上，他却毫无察觉，一心只求擒王。
白刃没入黄袍的那瞬间所有痛感归位，他却朗声大笑，躯体紧绷，手上用力往侧边划拉，眼前的布料便碎成了两半。大仇得报，我心亦安。
杀业是大罪孽，吴邪承受着背后或砍或刺，心中默念四甘露咒，莲华合掌缓缓倒下。
只是闷油瓶，纵使那惊鸿一面如露如电，存在短暂，但也真实无比，爱过就是一生，是欢喜是离悲，是得不到也还要记怀的一辈子。
大悟无言，吴邪突然明白，人生在世，如身处荆棘，心不动，不动不伤。如心动，则人妄动，伤其身，痛其骨，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。
8.
念念不忘，必有回响。
吴邪从胡乱的梦中醒来，只觉得浑身散架般，后脑勺的枕头硬的硌人，他自认已死之人，此刻更不愿多想这是何处，索性也不睁眼，懒懒躺着享受最后的闲适，口中念着词要给自己超度。
无间地狱，永无出期，他罪孽深重，堪地受那趣果无间，时无间，命无间和形无间，灵魂永世为苦。幸好，广漠无间，还有与闷油瓶那几年浅尝则止的回忆，思及此，心上却又隐隐作痛。这么神游许久，等他再次清醒，还是躺在那硬枕头上，这下他才察觉出异常，待乍一睁眼，就看见闷油瓶冷着张脸坐在床边，也不知呆了多少时候，他呆愣半天没转过弯，适才记忆里清冷的男子和当下的场景重合，他一时脑子更乱，只觉得自己犯了蠢，尴尬地摸了摸耳角，却突然发现不寻常之处，[闷油瓶，我的头发呢？]
对方嘴角勾了勾，[某名唤张起灵。]
9.
[行刺天子乃大杀孽，你胡乱救我要遭天谴，损道行的。]自从搭救下吴邪，就再也甩不开这人，[不过天雷不轰凡人，那我就跟你一辈子，死了化成魂儿也伴你左右，就不怕那雷敢落下来。]
[就算魂飞魄散也要护你周全。]
被他吵得烦了，张起灵黑下脸来，[你不怕我？]
[从小就不怕你。]这人温和的笑起来，一如许多年前模样，[还很喜欢你。]
[某不伤你只是和方丈有过约定。]
[我喜欢你却是出自本心，爱不重不生婆娑，我这辈子修不了禅，下辈子也修不了禅。]吴邪跟上他，背后山林空旷，乾坤号朗。
